河流（二）

(2006/04/12 )

為了不讓我的拜訪顯得十分唐突，拜訪之前，我特別透過關係與 郭 老師電話聯繫，她的確搞不清楚我要做什麼，只聽說我是某知名建築師事務所裏的設計師，就笑呵呵的說歡迎我來聊天。

星期六，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，提著一盒剛出爐的綠豆糕，按著住址到達天母某棟大樓的住宅，大門上貼著一個很有趣的圖案，是一隻飛魚。

一進門，是個住家與工作室結合的辦公室， 郭 老師滿臉笑容的歡迎我，嗯！初次見面，先自我介紹。


「喔！是H建築師事務所裏的景觀設計師。」 郭 老師的高嗓門一呼，全辦公室都聽到了，「東海景觀系畢業的，嘿！是你們的學長，大夥來聽聽人家H建築師事務所是怎麼做案子的。」一夥人從各角落竄出，張大著眼睛看著我，沒關係，本人什麼都不會，就是最會聊天，加上那些年我參予事務所許多重大案子的提案企劃，於是我就從這家建築師事務所的公關行銷、與國外設計公司的策略聯盟、多角化的轉型經營模式……………，聽的他們目瞪口呆，我也覺得蠻得意的，沒想到吧！大事務所是這樣經營的，我們是作大事業的。

「最近，台東史前博物館的承辦人員都拿你們H建築師事務所的景觀施工圖來K我們。」一位學弟說著。

「怎麼回事！」我關切的問著，台東史前博物館的案子我十分熟悉。一問之下才知道， 郭 老師他們一直都很堅持設計理想，所有設計圖說都以實踐設計為目的，完全不擅長公部門的作業程序，承辦人只在意撇清責任，根本不懂設計，也不在乎設計品質，寧願看到一捆捆列印美美的電腦圖（H建築師事務所的圖，最美的那一部分還是我畫的），嘲笑學弟們手工繪制的藍曬圖，加上國內許多法規的不完善，他們真的作的很辛苦。
郭 老師說，他十分堅持一個素人藝術家的養成，儘管公司不易經營，她還是把每個案子當作人生的標竿。一個設計師一生中能有多少作品能讓人刻骨銘心？ 郭 老師每個作品都全力以赴，因此，手下的設計師都在不很豐富的薪資下，日夜加班磨練。

素人藝術家都是在貧困中磨練， 郭 老師說著，當年設計冬山河時，日本來的年輕設計師白天作設計，晚上還要到餐廳洗盤子，我幾乎不能相信我所聽到的。

郭 老師說，總在 一兩 個月的長期加班後的喘息時，偶有同事就像失蹤般的沒來上班，然後她 和她的 先生--憲二老師就會接到一封厚厚的辭職信，信中年輕設計師如同認罪般的對她懺悔，「想繼續堅持下去，但現實生活實在不容許，請原諒我！」 郭 老師十分自責，她又讓一位年輕人的夢想消逝。

「不久前又有同事出走，接到你的履歷傳真時，我們還以為你是要來應徵工作的。」學弟和我聊著，「我還對 郭 老師說，這個很好喔！趕快叫他來。」我笑的很尷尬。

談到我的寫作構想，他們都願意幫忙，東一句西一句「可以去宜蘭採訪某某人…某某工頭……某某師傅……」，忽然一位哼著「美夢成真」（當年最流行的日本團體）的小女孩，帶著狗狗跑進來，是 郭 老師的女兒。
「快來，吃綠豆糕！」
「我得去包水餃了。」學弟摩拳擦掌的準備進廚房。
「留下來一起吃水餃好嗎？」 郭 老師對我說。
「不了，我還有事，得走了。」

回家的路上，坐在搖晃的公車裡，腦海儘是一雙雙熱切的眼睛，如同一隻隻飛魚躍出海面，向我逼近。之後，我還與學弟在電話中聯絡幾次，心中開始有了最壞的打算，我太小看這個案子，當初熱呼呼的以為只要得到 郭 老師他們的協助，資料就幾乎搞定，想不到一大堆採訪名單都在宜蘭，我沒有辦法一邊工作一邊進行這個計劃；最重要的，拜訪 郭 老師他們的公司後，我忽然覺得心中很無力，景觀設計這條路我要怎麼繼續走？

大型建築師事務所繼續轉型，我的工作離傳統的景觀設計越來越遠。

賴 小姐來電表示經費都可以談，一切看我，我表示工作無法配合，抽不出時間。

數個月後，我在一個競圖場所，見到 郭 老師和那群學弟，我對他們僅禮貌上問好（因為那天我們是競爭對手），就在我們要離開之時， 郭 老師忽然追上我，對我說：

「寄給我的武俠小說我看了，你寫得好精采。」說完就走了。

我楞了一下，還好，不是說我這年輕人怎麼這樣沒恆心。幾天後，我寫了一封簡短的信，內容大約說明我目前工作很忙，暫時無法執行這個寫作計劃，請原諒。

記憶中的許多想法，如果不去實現，經過時間慢慢的沖刷，有一天就會變成乾枯的河流，在心中幾乎完全消逝，多年後剩下的，就是這些曾經記錄過的殘缺文字，和一隻隻曾經掠過心頭的飛魚；即使曾經為它優美的飛躍姿態而讚嘆，如今，卻害怕它化成一把把飛劍，刺向自己早已麻木的心。

後記

2008年的某一天，我在公司的辦公室見到了賴小姐，她已經是大出版社的當家主編，很快地進入公事討論，我們一起討論一本建築師自傳書的企劃製作。兩年後，出版了一本叫好又叫座的書----"人生基本功"建築師潘冀的砌磚哲學。

往事已沒人提起，要不是部落格曾經留下這些文字紀錄，我想，我也忘了。